爱整洁的她和我是不同的人,她连搬家都那么干净利落。客厅靠近玄关的位置放了几个已经封好的箱子,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刚搬进来。
我要拿走的那个箱子就在其中。
我、健屋花那、大夏天、步行、跑到前女友家、拿东西。说出来让人笑话。
没想到今天会在公司那边碰到白雪巴。我对她的关注没有少过,但是不再通话果然是不知道她那么多动向。和谁有联动计划、有几套新衣服、会出席谁的3D披露……现在的我通通不知道。
不过在这里碰到她,说明她在忙工作,是好事。她和好几个同事走在一起,被远远地一眼注意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,她的个子不比旁边的男同事矮。
更何况发出“注意”这个动作的人是我。
她也注意到了我,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向我靠近。到了很近的距离,她同行的人也注意到了我。
“啊,健屋!”
“健屋啊,今天也工作吗,这是刚下播还是?”
联动过的两位十分热情,“健屋我刚下播,准备回去了来着。”我中规中矩地答复。
“要来一起吃饭吗?我们正在讨论是去吃烤肉还是寿司。”
“我以为说好是寿司了!”
“什么啊……”
一群成年人为了吃什么吵闹,给我一种回到了中学的感觉。“健屋就不用了,下次健屋再和你们一起吧!”
“我也不用了,我还要回家收拾行李。”这是巴说的。
“也是,行李那么多那么重来着,早点收拾好比较好。是不是Fumi她们要去帮忙来着?”
“对,她说她过两天来。”
……
全都是与我无关的事。我只是礼貌地和他们保持差不多的速度跟在后面,往电梯间走。
一行人将公司的电梯挤得满满当当,要不是我最近轻了几斤,这个电梯很可能就超载了——就是满到这种地步。
巴还是那么绅士,用自己的身体将我和不那么熟的男同事隔开。
“巴,不用这样的。”这是我这么久第一次直接对她讲话。我和她都算是爱笑的人吧?能够参考的人有些少,我不知道。总之我现在笑着。
最开始是礼貌的笑,一秒过后我承认我动心了,笑得真了些。
巴笑得很认真。“认真”这个词有些怪,但就是这样的,很温柔,认真地在温柔,微微眯着眼谁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。
“嗯。”
这个音节似乎该是表示肯定的,但是她没有改变动作。
我和她还是那么近。近到我都能辨认出她今天用的眉笔大概是哪一支,甚至知道它放在化妆箱的什么位置;近到我能看出她鼻梁上有框架眼镜的轻微压痕,推测得出她上午还在做本职工作;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、将其他人的气味隔绝开来的香气;近到……近到我觉得她能听到我变快的心跳。
她不看我,而是转头看屏幕上显示的不断变小的楼层数,将白皙的脖颈、几根垂落的长发、近乎完美的下颌线和那颗我曾经爱到死的痣留下接受我的目光。
这个电梯最好能给我一直下到奈落。
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都想笑,自己下到奈落也就算了,连带着自己的前任和一批同事,我这个医生到底是救人的还是杀人的。
不过这种想法以前也有过。那是很久之前了,那时我和巴会在没人的电梯里牵手,或是单纯紧靠着。电梯门打开就像是幕布拉开,我们又得在人前扮演朋友。
那时就想着,电梯最好上带我登天堂,下带我坠地狱,巴肯定也是愿意陪我的。
“要不,我把它拿走吧?”在本要分道扬镳的路口,是我用这么拙劣的话语来留住她的脚步。有千千万万句话都比这句好,但是当时没想起。
“今天吗?”巴转身看着我,没有皱眉,但我知道她并不是乐意,只是没有不乐意。
没有说明它是什么,但是我们都知道,那是我很久之前留在巴家的“健屋BOX”,里面杂七杂八什么都有,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断断续续地增减,到最后我离开那里的时候还有一整箱。
我们分手时并没有面对面,被疫情被生活被工作被我们自己隔开的时间太长,就在那么多不能见面的某一天我们的关系结束了,留下了那个全是我私物的箱子。
“留着也是个累赘不是吗?如果巴接下来有时间的话,就今天吧。”
于是我站在了这里,和箱子上趴着的宠物前辈大眼瞪小眼——大眼当然是指我,宠物前辈的毛比上次更厚更多了,显得它眼睛小小的。
“喂……”巴很宠溺它,这声我都不知道算不算是训斥,我听着觉得有些让人想入非非。
宠物前辈只是转头看着巴,然后伸了伸腿,换了个姿势,憨态可掬。
在我快要笑出声的时候,它终于被自己的主人抱下来了。
“也不知道为什么它这么喜欢这个箱子。胶带上黏了一点它的毛,希望健屋你不要介意。”
我笑了笑,可爱小动物的一点毛而已。“不会介意的,我家现在也是到处都是伦巴的毛。”
宠物前辈还认得我,跳到我的脚边嗅了嗅,我蹲下身抚摸它,它只停留了大概两秒钟,就又哒哒哒地跑走了。
它选中的箱子正是我的那个,大概是因为这是个旧箱子,和别的多少有些不同。箱子上贴着“易碎品”、“轻拿轻放”的标签,旁边那几个箱子也是。
可“健屋Box”里哪有什么易碎品,“不要滥用标签呀……”我只是随口说,让自己显得像个情绪稳定甚至愉快的人。
“没有,这三个一个放的是瓷器和工艺品,另外两个是人头麦一类的器材。”
“那那一个呢?”我指着被她遗漏的那个箱子。
“是本……本子,和道具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这哪里易碎了啦——”我是真的觉得搞笑,笑得肚子都有些疼。
“别笑了哈哈哈哈哈——”巴也跟着笑起来。
巴将箱子先放在了凳子上,用湿巾将底部擦过,才示意我可以拿走了。
是我自己提出的要求,但是真将箱子抱在手里,我又有些舍不得就这样走了。来这里的原因其实也同样是舍不得,舍不得她搬家这么累还多一个我的箱子,舍不得再也回不到这间我也生活过的房子,舍不得那个颇有重量的毛茸茸的宠物前辈,更舍不得那小家伙高挑美丽的主人。
巴要将我送到楼下,这时的电梯只有我和她两个人,这是曾经属于我们的“后台”,但我的表演在这里也持续着,我的角色是已经放下的她的前女友。
我很高兴就算是现在,空气也没有尴尬地凝住,还是顺畅地在我们之间流动着,尽管夹杂了些悲哀在里面。
电梯门就要打开的时候,她抱住我,欺负我双手抱着箱子不能推开也不能回应。她的呼吸最后一次这么近地喷在我的颈间,“再见。要好好的喔。”
“嗯。你也是。”
我分不清她的温柔是为了什么,或许什么都不为。我只是带着接住了我的泪水、装了我的旧物的箱子回家去了。
和我家很多东西一样,箱子在某个角落里一放就是几个月,我再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被伦巴当作猫抓板虐待了许久,伦巴的毛和之前宠物前辈的毛混在一起,使胶带和贴纸标签的边缘一点粘性都没有了。
它破了一个大口子,我和巴曾经成对的睡裙从里面露出来,让我不得不给这些旧物换个容器。
转移的时候,发现了箱子里的我不认识的东西。那是一枚镶嵌着小小钻石的戒指,在常见的绒面小方盒里。
这只可能是给我的,出现在我的箱子里,而且对她来讲有些小了——想到这里,我为我竟然对她手指的尺寸如此熟悉而羞愧。
我看它就像看一个出土的文物。我只是看着,并不用它装饰自己,然后将它和那些易碎的回忆放在一起,等待我自己将它忘记。